這個餐廳氣氛柔美，在週間晚上還是幾乎滿座，雙雙對對的情侶吃著燭光晚餐，在浪漫的氣氛下相互凝視低低私語，而泰行等待的人卻不見人影，連一通電話都沒有。
那服務生看他盯著手機枯等了一個晚上，一定覺得他很可憐吧？！
這女服務生很殷勤，一直來幫他加水，詢問是否點餐，甚至還送來小點心，後來泰行覺得不好意思，整晚白白占據人家一張桌子，點了杯飲料，她終於沒再來煩他，但他知道她一直在觀察他。
餐廳客人陸續走得差不多後，終於得打烊了，她前來為他結帳，還拎來了那箱蘋果，＂先生，這是您寄放的水果，別忘了帶。＂
尷尬的泰行只好跟她道謝。
那女服務生還遞來了一張紙：＂這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，如果你跟女朋友分手了，可以打電話給我。＂
泰行這才第一次打量她，白淨細緻，笑容可人，眼神充滿了期待，他只好點點頭，收下那張紙，拎著一箱蘋果，黯然走出餐廳，
＂我有女朋友嗎？＂
泰行苦笑，自問自答：＂應該從來不曾擁有吧！＂
他想著自從認識子敏，都是他單方面的付出，蒐集考古題整理筆記那些就不用提了，他一向就對課業留意很認真的準備周全，不單是為了她，可是其它的？
一直以來，他這麼注意著她的需要、適時的關心著她，知道她懷孕了又嫉妒又擔心的那些無眠的夜，怕她營養不足趕了大半個台北市陪她吃飯給她準備補品，請假陪她南下生產過程的煎熬．．如果真是她男朋友，能做的也不過是這樣吧？！
他努力排除萬難想為她脫困求她嫁他，他已經在爸媽面前．．算了，她還是那麼嚴正的拒絕他，那時候真的想放棄了，可是掙扎許久還是到她宿舍前當個痴等的傻瓜，她那次在宿舍前拒絕他的親吻、推開他的擁抱真的傷透他的心，他真不知還可以做什麼來獲得她的心。
無計可施的他只能愛屋及烏去找張醫師，那慕之真是可愛，他五官幾乎就是子敏的翻版，像她尚未家變之前的活潑愛笑，惹人憐愛。他真喜愛這個孩子，如果子敏願意嫁他，他們三個組成一個家庭一定很完美。
他幾乎可以勾勒出那個家庭的模樣，三房兩廳小格局，他和子敏一間，慕之一間，另一間是書房，張醫師如果願意的話也可以一起住，他們兩個準醫師會有很多病例可以分享，有問題也可以請教張醫師。
除了三餐，兩人都不會做飯，嗯，可以請外送，他知道有很多替代方案可以解決。錢不是問題，他自考上大學那年暑假就兼了不少家教，在學校還幫老師做實驗，存了一點錢，而爸媽也幫他存了一筆教育基金，像哥哥一樣準備出國用的，反正他不打算出國念書了，他們答應給他當房子的頭期款．．
可是子敏呢？她願意在他勾勒的未來當中嗎？她像他在乎她這麼的在乎自己嗎？
如果她真的在乎的話，就會打電話告訴他到底發生什麼事，不會讓他空等一個晚上，他對於這樣一再的等待已經非常疲累了，他打算結束這樣傻等著她的日子。
他上了公車找到位子坐下來，剛走了好久，那蘋果真重，終於可以擺放在腿上，他揉揉自己的手指，這蘋果聞著可真香啊，那家水果店老闆跟他打包票，這個品種一定好看又好吃。上次送蘋果時他就暗自盤算，如果她再不回應，他就要放棄了，陪著老師一起到南部的醫院實習，離開台北再也不回來。
王教授是國內骨科的權威，他已經跟著老師做實驗多年，算是他得力的助手，老師這次借調到南部，已經邀他一同南下多次，跟在老師身邊當助手順便實習，而且承諾給他很多資源。
他為了陪在子敏身邊，一直猶豫著，沒有正面回答老師。她的簡訊讓他的心都軟了，她竟是迫不及待要見他？他以為蘋果終於打動了她的心，那知這不過是香甜的誘餌，只是上勾的不是她，而是自己。
他下定決心，打了個電話給老師：＂王教授，我是泰行。＂
＂泰行，你考慮清楚了嗎？願意當我的助手了嗎？＂
＂嗯，我正要跟您報告這件事，如果還來得及，我願意和您一起到台南的醫院。＂
老師在電話那頭發出欣慰的聲音，＂你終於願意回台南了啊？太好了！行政流程我會跟系主任聯繫，想辦法處理，應該沒什麼問題，那你下星期到台南報到，會不會太趕？＂
＂不會，我會如期到的，謝謝老師。＂
車子到站下了車，他往那上山坡的小路走，當初系學會的戰友們說要搬到一個房租便宜的地方，找到離學校這麼遠的地方住，不過往好處想，這兒的大學生不多，他的家教口碑又好，只要他願意，真的可以上很多課賺很多錢。
他過去扣除在校時間及探看子敏，都奉獻給家教生了，而存的錢，應該夠照顧一個小家庭的，可是她竟不領情，算了，不要再想她了，反正事已成定局。
有簡訊進來了，是子敏，她又臨時有事，這樣不痛不癢的道歉，他已經沒感覺了，而且一切都太遲了。
他已經下定決心，這次一定要遠離她，不能再這樣拖磨下去，再怎麼堅硬的陀螺，任他人隨意丟擲、胡亂拋擊也會傷了軸心，他已經心灰意冷，不堪任何打擊，他一定要忘掉掛念的人，遠離台北這個充滿痛苦回憶的地方！他一定要重新過著以自己為重心的生活！
他帶著蘋果回到了那個狗窩似的宿舍，小胖和大頭正在煮泡麵。
＂小胖，幫我煮一碗！＂
泰行邊說邊將水果盒打開，平均分成四堆，＂一人一堆剛好，還有小黑的，他人呢？＂
大頭說：＂他去學弟那兒，應該很快就回來了。蘋果那裡來的，這麼漂亮？＂
＂我買的，周末我就要南下了，留給你們的臨別贈品。＂
小胖端著三碗泡麵過來了：＂搞什麼鬼啊，你不是要留在台北？那有說走就走的？＂
泰行苦笑：＂我沒法子拒絕老師。＂
大頭點頭表示認同：＂說的也是，王教授怎麼捨得第一名的高材生、做事又這麼細心的助手離他而去，當然要留你在身邊！＂
他又轉頭跟小胖說：＂那太好了，泰行不留在台北，志願空出來，排在後面的我們有機會了！＂
大頭就是這麼樂觀，他當初不知怎麼考上醫學系的，每一門課要及格都很吃力，要不是靠著泰行拿考古題幫他復習，早就被退學了。小胖和小黑是低一年的學弟，課業也是依賴學長的指導，不過成績沒大頭這麼糟，他們四個當初在系學會建立了革命情感，現在，則是課業與室友關係的生命共榮。
＂不對，我記得你之前早就交待我們存錢準備紅包，如果你突然宣布結婚，我們才不會措手不及。你這小子不會偷偷的跑回台南結婚吧？＂
大頭大聲嚷嚷，覺得事情有點太出乎意料，泰行若無其事的反駁他：＂我幹嘛要偷偷摸摸，結婚一定大聲宣布，不然我怎麼跟你們收紅包？而且，你們看過我女朋友嗎？那有對象可以結婚？＂
＂哈！說的也是，我就跟他們倆說，紅包一定是障眼法，泰行搞不好是同性戀，不然那麼多女生寫情書送禮物給他，他都不理，聯誼也不去，說不定他對男的比較有興趣。＂
大頭和小胖兩人對著泰行，拉起短袖展示那一瘦一胖的手臂肌肉故作猛男狀。
＂噁！你們倆別鬧了，再這樣下去，我泡麵就沒胃口吃了！＂
他們倆不理，還撲到他身上來蹭著他，泰行大叫，閃躲到一旁：＂你們都有女朋友了，少在那兒假gay！小心我跟她們告狀！＂
他們這才住手。
大頭還不放過他：＂你學妹很漂亮啊，你不會連她都沒興趣啊？＂
＂那一個？＂泰行裝蒜。
＂南友會那個啊，而且上次我們辦的跨校舞會，她不是也來拍海報，那一系列海報不是都被老賈收走了，他那個色胚，還說要掛在房間裡好好的欣賞？＂
＂真不要臉，他欣賞時都在幹嘛？＂
他們平時忙得不得了，很少有機會碰面，現在離別在即，眼看四人行要拆夥了，大家都卯起來胡鬧。
小黑進來了，泰行拿了一堆蘋果給他，大頭和小胖爭先恐後的告訴他泰行即將南下實習，離開四人愛的小窩，小黑跟泰行恭喜：＂你出頭天了，王教授一定會好好栽培你，我也希望能找到這樣又大牌又能體恤學生的老師。＂
小胖酸溜溜的說：＂別客氣了，您的功課這麼好，老師們一定搶著要。＂
小黑也不是省油的燈，回他說：＂同學您別客氣了，再怎麼厲害也沒您女朋友厲害！＂
大家聽了都大笑，這個圓滾滾滿臉福泰的小胖子，是出名的妻管嚴，他女朋友是班上最瘦最潑辣的女生，上課認真，凡事必定追根究底，把小胖制得死死的。
他常哀嘆人生沒有自由，離開了聯考的束縛馬上被女友管，可他在女友背後自憐窩囊，在女友旁當跟班時又一副甘之如飴的新好男人樣，每每被室友看到他的寶樣都在肚裡偷笑，回家後就嘲笑他是全天下最沒用的男人。
小黑說：＂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說，剛在老賈那兒，老賈告訴他，室友中有個低一屆的學弟和女友同居。＂
他們三個插嘴，＂這又不是新聞，不是已經住在一起很久了嗎？＂
小黑搖頭：＂我還沒講完，他女朋友沒畢業之前，晚上就去醫美診所打工賺錢給他當零用錢，現在畢了業，白天工作晚上打工，幫他付房租、買手機、支付生活花費，只差沒幫他付學費而已。＂
他們三個大吃一驚，＂怎麼有這種人？一個願付出、一個敢接受？＂
＂我每次去找老賈都沒看過那學弟的女朋友，老賈今天指著牆上海報給我看，長得還挺秀氣的，我實在不知道汪中信是那個地方迷人，讓這樣的女生甘願替他做牛做馬？＂
＂聯合舞會的海報嗎？＂
＂對啊，就女生宿舍那四個其中一個啊！＂
大家七嘴八舌：＂怎麼有這麼笨的女生？！＂
泰行心中暗叫不妙，那不就是子敏的室友嗎？該告訴子敏嗎？不過，如果她甘願付出，旁人也不能多說什麼，不論是他，或者子敏，都不該在他人的關係中做多嘴的人，他只希望以後這個女生不會後悔，歡喜做甘願受。
就像過去的他心甘情願付出，現在的他不再情願就全盤退出不再留戀，過去種種就讓它過去吧！
回台南之前，泰行忙著打包行李、告別家教學生、到學校辦理實驗室移交，他沒再去找子敏，也不再打電話給她，真的做到心如止水。
他回到了台南，就近住在家裡，爸媽非常高興，兩個退休的教師終能盼到兒子伴在身邊，可是泰行很少回家過夜，實習生常沒日沒夜在醫院待命，他多數是睡在臨時的值班室中。
當天下午在值班室補眠的他是被小胖的電話吵醒的，小胖說泰行有一封掛號信，他已經轉寄到醫院了，要他記得到收發室領。泰行心中納悶，掛號信？他瞌睡兮兮的走去收發室，真有一封信，是從學校的女生宿舍寄出來的，寄件人張子敏，她寄什麼給他？
他打開一看，是現金匯票，他不解，將很久沒開機的手機電源打開，院內有專用的傳呼機，他很少用個人手機，他看到子敏傳訊的內容，好幾封，不外是感謝、問候及想約時間碰面，最後一封是道歉，她將過去他為她花的錢估算了個整數還給他，那是她欠他的。
這下泰行完全清醒了，他很生氣，他甘願為她付出，可她不情願接受？她真的要跟他切割、算得這麼清楚？那她欠他的可不止這些，金錢債易還，人情債呢？那些不眠不休的夜與無窮無盡的思念怎麼算，她怎麼還呢？
他想打電話給她，可又不想跟她爭辯，他知道一聽到她的聲音，他所有的道理都說不出口，只是徒增無奈。他想了一個辦法，去值班室調整了班表，他打算隔週的休假日到一個他想去，但隨著放棄子敏一起拋在腦後的地方。
他事先跟張醫師打過電話，確定他和慕之都在家。他到時，張醫師正在餵慕之吃稀飯，可愛的小傢伙長大許多，肉乎乎的坐在嬰幼兒的專屬木椅上，一口接一口吃得可香著呢，泰行沒看過胃口這麼好的小孩。
＂張醫師，您到底是準備什麼獨家好料，小傢伙怎麼吃成這樣？＂
張醫師笑得很開心：＂不過就是用排骨湯做湯底，熬稀飯加個熟蛋黃，是慕之胃口好。＂
泰行好奇，接手餵他，他吃得真快，泰行只要動作稍慢，就手揮舞著咿咿呀呀直叫，承勳和泰行都被小傢伙的猴急樣逗得好樂。
承勳笑說：＂子敏小時候也是很好帶的小孩，只要順著她意，什麼都好商量，動作很快不用人催促就可以做得很好，可是如果她不願意，說什麼都不能勉強。＂
＂是嗎？她從小個性就這麼倔？＂
承勳點頭：＂那可不是，雖然我很少有機會陪孩子，我記得美佳，子敏的媽媽，那時候要她吃青花椰，她怎麼樣都不肯把嘴巴打開，搞得母女倆都不高興，後來還是我講了個火車過山洞的故事，誘她開口，讓花椰菜火車進她的嘴巴山洞才成功。＂
承勳邊講邊比劃，慕之張開口，又吃了一大口稀飯，泰行笑稱：＂張醫師，沒想到您竟然這麼懂兒童心理學，知道怎麼投其所好，難怪慕之長得這麼好！＂承勳聽著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。
慕之吃飽了，承勳讓他在曬穀場坐著螃蟹車玩，泰行邊跟慕之做鬼臉逗他笑，邊跟承勳說著實習被整的事，什麼雜事都得做，什麼都還在摸索，可又還需負醫師的責任。
承勳瞭解，他告訴泰行一件事，＂有人找我去大醫院幫忙，我還在慎重考慮，想等慕之大一些再說，你先別告訴子敏。＂
泰行知道張醫師的顧慮，他們都為所愛的人付出代價，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，她能珍惜這些，體會到她有多幸福嗎？
泰行陪慕之玩了許久，臨走，拿給承勳一個信封袋：＂裡面的錢是代轉子敏的交待，請張醫師收下。＂
張醫師收下了信封袋，＂我會跟子敏說收到了。＂
泰行親了親慕之，告別了這一老一少，他喜歡承勳的亦師亦友，愛那慕之的童稚無憂，他捨不得離開他們，他想，不管他和子敏間的關係如何，有空他會再來的。
<<作者的話：他甘願為她付出，可她不情願接受？她真的要跟他切割、算得這麼清楚？那她欠他的可不止這些，金錢債易還，人情債呢？那些不眠不休的夜與無窮無盡的思念怎麼算，她怎麼還呢？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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