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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<作者的話:他是不堪再受任何打擊了,再一次,他就要躲得遠遠的,再也不能見她。>>

 

子敏在小兒科病房整理著,其實也沒什麼好整理,除了泰行的信及一些必要的東西像手機,那些舊衣服她都已經丟掉了,現在只要等統一離院的時間一到,她就可以離開了。

她不敢放任自己太高興,上次也像是這樣,卻還沒離開負壓病房,又被多留置一個星期,阿嫂死了,他們得延長隔離,觀察是否有潛伏的病毒。當查出來阿嫂是從致死患者的衣物被感染,不是透過小病人時,隔離期已經快過了,她們早已數個度過恐懼又漫長的無眠長夜。

當她們看到小病人恢復健康時,三人都非常高興,他媽媽急救成功,雖然會留下很多後遺症,起碼還在他身邊,即使是殘缺的家庭總比沒有好。

"跟你男朋友說,我們醫院有缺,歡迎他來。"

這是小兒科主任,子敏碰到不同單位主管,已經被取笑好幾次了,這才知道泰行在這段期間內,用不同管道拜託各單位,只要能讓他進這家醫院,那個單位他都願意待,隔離期就願意進來。大家都知道他是為了陪伴女朋友才會來淌這趟混水,那能讓他進來?等全院已經確定沒有感染源及潛伏病毒,心情放鬆之後,每個人見了她都來跟她開玩笑。

即使泰行這樣的想法有些天真,子敏還是很感動,她知道他是願意以自己的性命,來保障她的安全,可是這種事,不是他來幫忙就處理得了的。子敏想,如果反了過來,是他在裡頭,自己願意進來陪他嗎?這個問題沒有答案,她可得先安頓好爸爸與慕之,他們是她的愛與負擔。

"謝謝張主任,我會轉告他的。"

子敏只能微笑回答,明天全院休假,之後恢復門診勢必有一場混亂,而且院長下台,各級主管異動,引發的離職潮方興未艾,子敏自己還不知未來什麼打算,只能先謝謝人家的好意。

泰行傳簡訊來了,大門口全是記者,大家都搶著補捉第一手的鏡頭,外面已經是人頭鑽動,他要她不要第一時間出來,等人潮散了些從後門走,他會在水果攤前等她。

陳護理長不顧這些已經下樓了,她說孩子已經等她許久了,她真是迫不及待要快些兒回家,不過一出去她就會從後門走,繞到下一個捷運站應該不會太遠。

子敏從玻璃窗往外看,果真如泰行所說,黑壓壓的人潮已經推擠成一片,大門開了,裡面的人湧出,記者及家屬上前,兩方人潮會合,比戰爭還要混亂。這是世紀末的毀滅吧?!不知過去幾年,她為什麼要這麼堅持所謂的原則,或是要這麼的為責任而努力,如果命在旦夕,剩下的應該只有享樂吧!

過去三個星期,她一再的反芻她的人生,有什麼遺憾的,她多想再看看這個充滿了陽光的世界,還有泰行,喔,泰行!他們還有未完成的事,他們已經虛度人生太多的光陰了。

"子敏,你還沒走。"

"嗯,我再等一下,鄭醫師,你也是?"

"嗯,反正明天休假,不急。"

"鄭醫師,您手上?"

"我印了一些paper可以回家看,好一陣子不能上網,有些新的期刊發表了,正好趁著這兩天沒事可以好好看。"

"鄭醫師,您真用功,也是很好的老師,過去謝謝您教我這麼多。"

"那沒什麼,反正沒事可做,之後我們可以就已經討論出的幾個重點,撰寫論文發表。"

"鄭醫師,您不打算離開這家醫院,轉到別的地方去嗎?"

她搖頭:"你要離開嗎?"

"我不知道,我還要跟我男朋友商量。"

"兩個人還是不要離太遠,作息接近一點比較好,不過,即使你離開,我們還是可以合作。"

"謝謝鄭醫師。"

她沒說什麼,落寞的離開了,子敏覺得過意不去,好像碰觸到她的傷心事了。

人潮散得差不多了,子敏離開醫院,快快走出後門,遠遠的,就看到泰行站在水果攤張望,他比上次在新聞中看到的還要瘦,神情憔悴,頭髮看樣子好一陣子沒修剪。

他看到子敏,咧開大大的笑臉,迎了過來。子敏避開了他的擁抱和牽手,只讓他伴著她走。

"我很臭,你最好離我遠一點。"

"你不用擔心,再怎麼臭還是非常漂亮,而且香的臭的我都喜歡,只要你能在我身邊。"

他真的沒辦法控制那欣喜的表情,從眼睛到嘴角都在微笑,他再看了她一眼,"你臉頰上為什麼有個紅印子?"

"口罩戴太久有點過敏,已經好了。"

他用那麼灼熱的眼神看她,她不由得低下頭來,她真的禁不住他這樣的眼神與笑容,她也很想要他的擁抱,可是不是現在。

泰行非要把她手上的包包接過去,"東西很少啊!"

子敏想到了一件事,"我得先去買幾件衣服,等我一下。"子敏指著旁邊往市場的路。

泰行笑了:"不用了,我幫你買好了。"

子敏吃了一驚:"什麼?"

"幫你拿衣服時我就注意到你已經沒有多餘的衣服,我想,你一定不願穿著那些舊衣服,上次通知可以離院時就幫你買好了,還好,總算用得著。"

子敏想,那不就自己貼身的秘密全被他知道了,不過讓他知道也沒什麼,當初請他幫忙本就不在意這件事,只是她沒想到他那麼細心周到,都幫她準備好了。泰行還是堅持握著她的手,子敏這次沒拒絕了,他的手掌大而温暖,正好穩定她微顫的手。

沿路她一直低著頭,一語不發的往前走,泰行隨口跟她聊著這兩天的打算,晚上他訂了餐廳要好好幫她慶祝刧後餘生,明天如果她願意,他買了電影票,或者她不想待在室內,想到郊外走走也都沒問題,他反正請了假,隨她安排。她沒抬頭也沒回答他,心裡有千種情緒如波濤洶湧,她怕多看他幾眼,多說幾句話,她就要在這大街上崩潰了。

到租處距離並不遠,子敏卻覺得走了許久,泰行先爬上那鐵扶梯把房門打開,迎接她進去,小小的租處別來無恙,桌上有一把玫瑰插在玻璃瓶裡,紅底白紋像霜降豬肉的。

"是?"

"十全十美的奇蹟。"

"喔?你還記得.."

子敏上前聞了它淡淡的花香,能在這兒聞著大自然的香氣,真是奇蹟,她很是開心。桌旁堆了一箱箱的東西,把皮箱都擠開了,抬眼看泰行。

"這些是點心、即時飲品,離晚餐還有段時間,我怕你餓著了,先墊點肚子,等會兒吃完晚餐我們再買一些蘋果。我怕太早買,它會很快就壞。"

子敏心中一酸,有關她的事,他都這麼留意。她下定決心,既然要愛,就盡情享受,不過她還有件事放不下,等會兒再問他,過去的等待,對他們兩人而言,都太久太不值得了。

"你先坐一下,我去洗個澡。"

泰行稱好,將手上的包包放在桌上,坐了下來。他聽到子敏進了浴室,有水沖瀉而下的聲音,她洗了好久啊,泰行盯著木瓜樹看,那樹頂花開了,還有小小的蟲兒在裡頭鑽進鑽出採著花蜜,在台北市,這小昆蟲還沒絕跡啊?他想把紗窗關緊了,免得小蜜蜂跑進來。

桌上的包包倒了,他的信掉出,他把它拿出來,這疊信比之前送進去時更皺了,她到底拿這些信做什麼?她會特地要他拿進去,應該對她很重要吧?!他不禁有些安慰,自己在她心目中,還占有一席之地,不過他今天不敢造次了,他怕又像之前一樣不歡而散,他是不堪再受任何打擊了,再一次,他就要躲得遠遠的,再也不能見她。

泰行心不在焉的翻看自己的信,她整理得很好,即使皺,一整疊按照編號整整齊齊排好。他聽到水聲停了,推開門的聲音,還聞到檜木香混著肥皂香,可是沒聽到她出來的聲音,他轉頭看,只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,應該是圍著浴巾,他趕緊回頭,不敢多瞄。

有吹風機吵雜的聲音,喔,她在吹頭髮,她是否穿了自己買的新衣服呢?他心下一動,不要亂想,他好不容易才克制著自己,不能勉強她做她不願意的事,如果她願意,會告訴他的,他最後一封信不是這樣告訴她的嗎?過去幾次,是自己操之過急吧?

她走出來了,腳步聲停在他身後,她換好衣服了吧!泰行轉過身去,她只圍著白色浴巾,他的眼睛正好對著浴巾的上緣,她的胸口,她底下穿了新內衣嗎?泰行不敢動,往下看,浴巾幾可蔽體,她的腿又長又直,白晳誘惑,他不敢再看了,抬頭看她的臉。

她的頭髮如雲瀑,近得可聞到她的髮香,她的臉頰嫣紅,唇紅欲滴,他想站起來親吻她,他動不了,怕她拒絕,也不敢動,只能直直看著她的眼睛。她的眼睛是那麼温柔的看著他,如泣如訴,充滿了無限的情意,那是愛嗎?!

泰行想一把抱住她,可是他不敢,她來拉他的手了,將他的手掌平放在她胸口上:"你知道你在這兒多久了嗎?"

泰行搖頭,她的胸口比他記憶中的還要豐潤柔軟,他不敢再想,也不敢看,只是直視著給了他許多勇氣的眼睛,她的温柔凝視讓他繼續坐著,沒有逃開,她是故意誘惑他,來考驗他的嗎?

她拉著他的手,將他的手放在她的肚皮上,隔著浴巾仍可感覺到它的柔軟而有彈性,她的聲音微弱,說:"你知道我不是完美的,這兒有很多白色的妊娠紋,不好看的。"

他不在乎,可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只是楞楞的看著她的眼睛,她的眼睛真是漂亮,可是它閉了起來,又長又密的睫毛,在她臉上投下了陰影,他動彈不得。他將手抽了回來,她眼睛張開了,眼神受傷。

他終於發得出聲音了:"我不在乎,我如果在乎,早就離開了,都過這麼久了,你還懷疑我嗎?"

他一把擁住她,他再也受不了了,如果她叫他離開,他就要從這陽台跳下去,再也不要受這折磨了。她任憑他抱到那大床上,他想拉開浴巾,可還是猶豫了一下,她拉他在懷中。

"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?害怕的時候想你,睡覺的時候想你.."

那是他信中的話,她仍記得?他吻住他,在她耳邊接著說:"我無時無刻不想你。"

她張開雙臂迎接著他,他終於將浴巾拉開,他心神盪漾,不敢直視,只除掉自己身上的衣物,可還是不放心,回到她耳邊要問,她先開口了:"你放心,我很安全。"

她吻住了他的嘴,不讓他再有機會猶疑,他終於放心,沉浸在兩人的天堂,無止無境。他們是那麼的盡情享受,把一切都遠遠的拋開,他們是沒法子離開這個房間了,連餐廳打電話來確認訂餐都改期了。這久違的戀人,這似乎沒有盡頭的思念,在這小小的屋子,完全迸發了出來,他們互訴著衷曲,這兒,就是他們温馨的樂園。

他們這樣睡了醒醒了睡,親吻著擁抱著交纏著,一直沒機會再穿上衣服,終於,子敏說她要起來再沖個澡。

"多懷念沖澡這滋味!"

她笑著進浴室了,好久沒看到她這樣開懷的笑容了,他回味著過去幾個小時,從頭到腳都是幸福。等著等著,覺得肚子有些餓,他離開了床上,拿了兩罐即食飲品,他不禁笑了,覺得自己真是有先見之明,不用跑一趟去外面覓食,馬上就可以補充體力。

他開了一罐喝著,聽到水聲嘩嘩,聞到檜木香的味道,他猶豫著,要不要進去跟子敏一起洗,她會反對嗎?桌上自己的信還在,他漫不經心的翻看著,奇怪,這信的編號不對,這之後應該還有一封,在那裡?還是自己記錯了?

水聲停了,子敏要洗好了,快來不及了,他站了起來,"子敏等我,我也要跟你一起洗。"

裡面傳來子敏的笑聲:"不要,太擠了,而且我快洗好了。"

"不管,那你幫我洗。"

泰行進了浴室,緊緊擁抱著他企盼許久,終於成真的夢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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