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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幾天,她同意了立堯在社群網站上的朋友邀請,他的大頭貼是張空白的臉,還沒放上內容及相片,她看不到他在想什麼、做什麼。不過她知道他瀏覽了她的網誌,他在好幾則動態及相片上按讚,他開始分享她的生活,他們不再離得那麼遠。

英文版食譜翻譯告一段落,她要全心全意來應付接下來的廚藝課程,不容分心。第一天她早早起床,搭公車轉地鐵趕到學校,到了這棟四層的淺棕色建築,入口只有個不明顯的藍色標幟,小小的接待處擠滿了報到學員。

開學典禮主持人是身穿香奈兒套裝的法國女士,介紹上課規矩,規定相當嚴格。她請了一位可愛的女孩子進行制服的展示,白廚罩衫外面套著一襲圍裙,下面配上千鳥格紋的褲子,脖上繫有白領巾,頭戴廚師帽,長髮綁成馬尾,用夾子夾住細髮,沒有一絲零亂。如同接下來的課程要求,一絲不苟。

現場同步英文翻譯,講得相當的快,她聽一次法文再聽一次英文,記下筆記,確認內容沒會錯意。廚師有兩位,美佳幫他們取了綽號,臉頰紅潤相當福態的是福師傅,另一位高瘦而文質彬彬的為帥師傅,可是不管長相與否,他們看來都相當的嚴肅,不知脾氣如何?會不會兇他們呢?

主持人要大家打開資料袋,裡面有本精美厚重的資料夾,還有一份課表,她提醒大家,除了共同教學之外,分組實作每天有不同安排,要注意上課時間。美佳環顧,她這組十個人,除了她和法國男士之外,其餘都看來相當年輕,接下來的課從早到晚非常密集,要跟他們共處三個月,不免心裡有些忐忑。

排隊領取制服及刀具,她們在個人置物櫃換穿制服,空間非常狹小,人一多簡直沒辦法動彈。小組拍照留念,大家都沒廚師背景,穿上這制服,搖身一變,儼然有大師的尊榮感,不免互相取笑,很快就熟悉了彼此的背景。

之後福師傅帶大家到地下室參觀備料區,值日生要到這兒來領上課材料,一樓的示範教室有課桌椅,前方廚枱上方有面大鏡子,學生可以從不同角度看到示範動作。二樓是四間小小的廚房,正容小組實作。

開學第一天不用上課,美佳將刀具及資料袋帶回公寓,大大小小不同用途的名牌刀及長叉共十幾把,還有專用的收納背包,資料夾中除了學校簡介、師資、切肉刀法、度量衡換算表外,還有印製精美的講義,內頁是英法對照食譜,不過只有食材及份量,並沒有做法。她拍照後上傳到社群網站,

"媽媽,你穿著廚師服有模有樣,很像是大廚師了。"這是子敏;

"那些刀具看起來很可怕,以後不能得罪媽媽了!"這是子驥;

"班上兩位男同學一老一少,可是都很帥,美佳姑姑和那些粗壯的美國女生比起來,真是纖細美麗。"這是以琪。

"謝謝大家的讚美,子驥,我的刀子真的很鋒利,你小心一點,以後我可會是個夜夜磨刀的女人了!"

女人即使到不管什麼年紀,還是喜歡好聽的話,那些外貌的話聽來甜滋滋的。不過她知道自己不再年輕了,自從與立堯重逢後,她常照鏡子,心知肚明,即使有殘存的青春,也是夕陽無限好,這樣攬鏡自照徒增唏噓,心裡不安。

算了,廚藝學好比留不住的青春更踏實,起碼越陳越香。她將資料夾打開,開始研讀食譜的內容,很多食材及工具都沒見過,如果能熟悉這些名稱,上課專心聽著作法,就不容易拿錯做錯了。她是如此的認真,連室友何時回來的都不知道。

第二天美佳一早就出門,坐在前面一點的位置看師傅的示範看得清楚一點,同組二個男生也很早到。今天是福師傅示範,旁邊還有一位助理協助準備食材,而英文口譯坐著翻譯不致影響大家的視線。福師傅學歷不高,掌廚經驗豐富,曾在米其林餐廳擔任過大廚。

"實習課時我會依程序、衞生、技術、擺盤、調味來評分,評分之後你們可以把作品帶回家或送人,不要扔掉,食材儘量不浪費。"

美佳想到評分就很緊張,趕緊記錄下來。接下來他講解刀具的用途,廚刀是廚師的武器,和中式一把大菜刀用到底很是不同。第一堂課示範切蔬菜,切片、切絲、切丁,首先切的是洋葱。用的刀具、洋葱的放法,手指的角度,各有巧妙。再來是馬鈴薯切成六邊形的示範,每個都切成一樣大小,大家對福師傅的刀工非常讚嘆。

不同的蔬菜示範切法後,福師傅教大家怎麼烹調蔬菜湯,煮好之後,福師傅將湯舀至白磁大碗中,讓學員們拍照,再分好供每人品嚐味道。過程她全拍照記錄邊記筆記,她不想漏掉任何細節。

中午休息時間,她到中庭吃學校提供免費午餐,碰到了韓國來的貞恩和允雅,三十來歲的她們來法國,是為了換個環境,來散心的。她們只會很簡單的法語,英文如果講得太快也理解不了。

"今天的課福師傳講得很快,我們只快看到他飛快的手指頭,不太清楚他在說什麼呢!"

美佳給她們看自己記的筆記,慢慢的用英文講解一次。

"美佳,你能記下這麼多的內容,真的太了不起了,我們只是來法國遊學,學做料理像參加夏令營一樣,真是震憾教育。你以後要當廚師嗎?"

"我還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麼,只是想,既然來了,就好好學習。"

她覺得無論那一種學習,如果不抱持認真的心態,就只能看看熱鬧而已。不過她沒告訴她們,每個人都有選擇要不要認真的自由。

下午是實習課程,十個人圍著長方桌進行切菜練習,左邊是允雅,右邊是來自美國的喬琳,她原來的公司解散了,想來轉換跑道的,她學習也很認真。美佳按照福師傅教他們的步驟將所有的蔬菜切好,再經一個多小時的熬煮,盛盤之後加上荷蘭芹的裝飾。

"美佳,你做得很好,調味適當,擺盤又美麗。"

"謝謝。"

得了福師傳的讚美,她很開心,學做料理有一個美好的開始,她將作品拍照後將煮好的湯放在餐盒之中,要帶回去給室友吃。另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是學生們只要負責把刀具及工作範圍清洗乾淨,洗碗有專門的洗碗工負責,這種感覺很是尊榮。回家後她上傳所有的相片,「法國料理初體驗。」

部落格上粉絲們熱情的回應,期待她將食譜上傳,之後最好能出一本法國菜專書,可惜食譜的智財權是屬於法國廚藝學校的,廚師作品也不能拍照,只能拍自己的作品,她得等回台灣之後,摸索出更適合在地人口感的改良食譜才行,這件事得從長計議了。

之後課程進行得非常的緊湊,每天做四道菜,只有一道菜會列在學校發的食譜上,有時一天在學校待上十幾個小時,連週六都要上課,偶而的空檔,她都在整理食譜、重温複雜的步驟,沒時間出去玩。

除了做菜之外,師傅們還會教大家怎麼熬煮高湯、烹製醬汁、切割食物,切魚切肉時要注意怎麼用最節省食材的方式把肉切下來。她頂不愛這部分,但如果自己開餐廳,這些都是成本,會影響到利潤的,她還是學會怎麼分辨骨頭位置、怎麼下刀、怎麼剝肉去骨,也努力克服對這種帶血肉光溜溜動物的恐懼。

這星期是美佳和法國人路易一起當值日生,他們要提前到地下室領食材,今天要做的是黃金湯和魚,美佳和路易先到地下室去,領了已寫好組別的一大袋食材。她沒想到要先將食材分給每一個學員,被帥師傳斥責了一會,切魚的時候,下刀很滑,噴出的血水把美佳的筆記都弄濕了,那些可都是美佳的心血,她不禁有些沮喪。

第二天做的是兔肉,一人一隻剝好皮的小肉球,帥師傅還告訴他們兔肉肉質細嫩,比雞肉還要美味,美佳簡直要崩潰了,她想到她小時候養的兔子,每一隻都是她的寶貝,她最愛彼得兔圖畫那可愛的穿著藍色外套的小兔子。她第一次覺得懊惱,為什麼要遠渡重洋來上這廚藝課,也第一次沒有拍照,把做好的成品全部送給樓下的洗碗工。

實作課之後,美佳和路易把所有的剩餘食材打包,檢查了烤箱及電爐的開關後,將食材送回地下室,一起離開學校。已經很晚了,天氣很冷。

"要不要去酒吧喝杯酒?"

"好。"

她今天的心情,真的需要喝點酒來解悶,和路易走到學校附近一家生意很好的酒吧。路易很有紳士風度,幫她開了門,拉了椅子,介紹他常喝的幾款啤酒,他們很快點好兩瓶啤酒。

"中國娃娃,你這兩天的心情不太好,怎麼了?"

"我的名字叫美佳,不是中國娃娃。"

這個應該五十來歲的法國男同學,實作時位置在她斜對角,沒機會聊天,一點都不熟悉,可是師傅上課唱名,他應該要知道她的名字。算了,萍水相逢,別想太多,今天沒有吵架的力氣,聊些輕鬆的話題吧。

"你為什麼來上廚藝學校,以後要當廚師嗎?"

"我在亞爾薩斯附近有家酒莊,這次來參加初級、進階和高級完整的廚藝課程,是打算在酒莊的品酒室加上一間餐廳,提供有品質的餐飲服務,吸引顧客來用餐,用餐時可搭配酒莊的酒類來提昇酒的銷量。"

"酒莊?我喝一點紅酒,可是沒看過酒莊,真想見識一下。我參加兩期課程,那未來我們會有半年時間共同學習。"

"你法文講得很好,和很多亞洲來的學員不同。"

"我在台灣已經上了兩年的法文課,來法國後又上了三個月密集課程,有準備才來上課,我覺得這樣才能學到課程的精髓,不致浪費時間。"

"有準備的確才能事半功倍。不過你剛才怎麼了?"

"在台灣,兔子是做為寵物飼養的,今天這樣的課程,我就像是在宰殺烹調自己的朋友,實在非常難受。"

"在法國,真有農場專門飼養肉兔,像肉雞一樣,做為烹煮的用途,不是一般的寵物兔,你別想太多。而且如果選擇當廚師,即使吃素,也是要料理出顧客喜愛的肉食料理的,當廚師,可沒法子有太多的個人情感在裡頭,只能站在客人的角度來思考。"

"我知道,只是今天沒有心理準備,我會慢慢調整的。"

他們倆大約聊了好一陣子,她心情好多了,告別路易去搭車。

天是這樣冷啊,竟然飄起小雪,沾在臉上一下子就化成了水,濕濕的冷冷的,像是眼淚。有些商家已經擺出聖誕樹了,一閃一閃的燈光在黑暗中對著她眨眼睛。她一個人慢慢走回公寓,室友們還沒回來,她看著電腦上孩子們的生活照,她好想他們,這孤單的日子,何時是盡頭?

 

<<作者的話:女人即使到不管什麼年紀,還是喜歡好聽的話,那些外貌的話聽來甜滋滋的。不過她知道自己不再年輕了,自從與立堯重逢後,她常照鏡子,心知肚明,即使有殘存的青春,也是夕陽無限好..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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