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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-06-29 19.40.45

<<作者的話:愛或不愛,都要誠實面對,不要逃避,當愛來時,盡情享受,當愛已逝,微笑道別。別折磨自己,讓愛你的人痛苦。>>

 

第二天看完剪羊毛秀回到承勳家,子敏陪著爸爸在院子講話,泰行之前已經暗示過張醫師了,請他跟子敏談談結婚的事。他陪著慕之回到大通舖,將最後一個立體拚圖,一個圓柱形的萬花筒拚好,透過燈光,這個世界五彩璀璨,光耀奪目,慕之好奇的看了許久。

"我想玩變形金剛,大哥哥好久沒來了,沒人跟我打架。"

"大哥哥?"

泰行將變形金剛的盒子拿了下來,拿出玩具時,掉了一張名片出來,上面有「全國銀行貸款部襄理陳孝邦」的字樣。又是陳孝邦,這個名字最近怎麼陰魂不散的跟著他,台北的陳公子、美國的明宇朋友、還有慕之的朋友。這個陳孝邦是明宇的朋友嗎?美國離彰化有點距離,承勳也不認識明宇,不太可能。

那是台北的陳公子嗎?倒不無可能,倆人都在銀行工作,忘了他在那家銀行,只記得職稱是經理不是襄理,只是陳公子有可能在彰化工廠住兩個月,沒日沒夜的查帳,甚至沒地方洗澡嗎?以他的身家及那種富貴人家的貴族氣質,實在不太像他會做的事,還是待會兒問張醫師吧。

慕之玩了許久的打架遊戲,泰行又念了幾本書,慕之才心滿意足的睡了,泰行給小男孩拉平了枕頭,塞緊了腋下的棉被,這孩子長得真快,快滿五歲的身量已經很長了,隔年就可以上小學,再窩在承勳家睡這樣的木板床也沒書桌可用,實在有點勉強,聽說旁邊的小學已經招不到學生關閉了,是不是該早點帶他到台南?他滿腦子亂糟糟的,等子敏等得都打瞌睡了,她才跟承勳談完話,紅著眼眶回來。

"怎麼了?"泰行關心的看著她。

"沒什麼,爸爸要結婚了,我很高興,過去的一切他終於可以放下了。"

"這倒是。"泰行止不住,打了一個大呵欠。

"很晚了,你快睡吧!"

他放心的躺下了,可是對子敏,這才是無眠夜的開始。她幾次上台北,跟鄭醫師討論過後,就趕到孝邦所在的醫院,她之前在那兒服務過,知道頭等病房的位置,每次她都紥著頭髮戴著眼鏡穿起醫師袍,看來像是院內的醫護人員,這樣,她才能正大光明的溜進去瞭解他的情形。她聽過護士談論病情,知道他陸續開了幾次刀,一直用藥物治療著。

這幾次去,他都還昏睡著,平躺著的他,穿著睡袍,打著點滴,身上腳上都包紥著,還有個看護在照料他。有次看護不在,她鼓起勇氣溜進病房,他真的憔悴了不少,臉頰都凹陷了,不算長的鬍子青青,應該有人幫他刮著,他眼睛緊閉,眉頭深鎖,在睡夢中,還很痛嗎?子敏很心疼,想伸手撫平他的眉頭,他的鼻梁依舊挺直,她真想去觸碰它的棱角。

慕之跟他真的好像,兩人閉上眼睛睡著的神態,簡直是一模一樣,只是孝邦神氣的模樣已經不見了。他是如此沉睡著,像落難的王子等待著灰姑娘的親吻,能用親吻來喚醒他嗎?

看護回來了,看見站在床側的子敏:"今天換你來巡房?"

"是啊!"

她走到床尾拿起病歷看了一遍,他的情況穩定,剛吃過藥,昏睡是正常的,"一切都很好,沒什麼問題。"

孝邦微微睜開眼睛,虛弱的喚著她的名字:"子敏..子敏.."

子敏放下病歷,從他那個角度是看不到她的,應該是聽到聲音,她心如刀割,事隔這麼多年,睡夢之中的他,依然認出她的聲音。她得快快離開,免得孝邦清醒看見她,那她就躲不掉了。她快速離開病房,一頭鑽進開著的電梯口,沒留神,撞上了正要往外走的一個人。她按了一樓,電梯門快速關了起來,電梯往下降去。她心裡七上八下,她以後還能再來嗎?

她掛念受傷的孝邦,對體貼的泰行內疚,過去和現在的感情在心中糾結,不知該怎麼辦,前塵今事常讓她陷入不明的時空中,魂不守舍又焦慮得茶飯不思,可在泰行面前還得裝做沒事人一樣。她不是不知道泰行計畫著未來,甚至於婚禮,她沒有心情討論,隨他安排去。她這輩子,從來不曾這樣,像有一把鋸子來回拉扯著她的心,左右為難。

本以為去了清靜農場,有了和泰行的新的記憶,會覆蓋過去的回憶,她對孝邦的思念會少一些,沒想到,她滿腦子都還是與孝邦在一起所發生過的點點滴滴,又多了泰行對她的温柔呵護,她的思念更多,焦慮更甚。回了彰化爸爸家,承勳見她瘦得不成人形,晚上邀她在外面散個步。

"子敏,你好久不曾回來了,我帶你去田邊走一走吧!"

子敏隨著爸爸走到稻田之旁,水裡的稻苗青青,在黑暗中露出嫰綠的幼苗,承勳指給女兒看田邊粉紅色的塊狀物:"你知道那是什麼嗎?"

子敏搖搖頭。

"它是福壽螺的卵,當初引進福壽螺的人錯估了它的口味,引進了之後沒人食用,它快速繁殖之後對大自然造成影響,成為台灣農業的浩劫。"

子敏四處張望,真有很多福壽螺的卵,不知承勳為何提這不相干的事。

"很久之前,有個年輕人問我為什麼要用撿拾的方式對付這樣的害蟲,我回答他我不想以禍延子孫的方式來消滅這種生物,即使我知道噴藥能立即解決眼前的問題,或者是把眼前的問題趕到別人家去。"

子敏靜靜的聽著,家變之後幾次與承勳的談話,她發現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喜怒形於色、做事只顧自己的爸爸了。

承勳又指著前方的工廠:"去年有個銀行員為了解決工廠的問題在這兒住了兩個月,沒日沒夜的查帳,只為了他相信這個工廠是正派經營的,如果銀行選擇拍賣資產,銀行要收回它的錢很簡單,可是工廠宣布倒閉,影響的卻是上千個家庭。這個青年犧牲自己的時間,賭上自己的未來,只為了他相信有辦法找出問題的癥結,能夠挽救一個企業。事實證明他是對的,上千個家庭都對他非常感念。"

子敏點頭,銀行的世界離她很遙遠,但這個青年的用心是值得肯定的。

"有時候我會想,如果當初引進福壽螺的人能先想清楚它的可能後果就好了、如果每個農田的主人都能用有機的方式,同心協力一起把這種害蟲趕出去就好了、如果每個人做事的時候,都能像這個銀行員一樣,多花一些心力為別人想一想,對他人少一些傷害,世界就會不一樣了。"

"真了不起。"

子敏點頭,她不知有這樣温情的銀行員,當初家裡被查封時,醫院又改裝成銀行,她恨透了在銀行工作的人為什麼這麼冷血,爸對銀行員更為反感,他如今用這麼正面的方式來稱讚,這個人一定很了不起。

"我相信,就是因為他這麼有心,所以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引導著,讓他與自己的小孩相見,即使他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孩子。"

子敏滿是疑惑:"爸!"

"你認識陳孝邦吧!"

子敏不敢相信,爸怎麼知道這個名字?

"他是慕之的爸爸沒錯吧!"

"您怎麼知道?!"

"陳孝邦就是那個銀行員,他是慕之最好的朋友。"

"他和慕之?"

子敏非常吃驚,他們怎麼會玩在一起?難怪孝邦簡訊中會暗示慕之的存在..

"我們是偶然在這裡遇見的,那時候還沒有慕之,第一次遇見時我們談的就是福壽螺的問題。後來隔了幾年他遇見慕之時,兩人很投緣,他很寵慕之,買玩具送他、花很多時間陪伴他、教育他,他對慕之的好,不輸泰行。他說慕之很像他小時候,一個沒有玩伴的孤寂童年。他在這兒住的那兩個月,幾乎每天都跟慕之在一起,兩人長得越來越像。我一直想要問你,可是覺得事情那有那麼湊巧,他也不像是特意尋來的。最近他的新聞很多,我看了他的經歷,你生慕之時他人在國外,他一定不知道有這個孩子。"

子敏轉頭,不敢注視自己的爸爸,原來他什麼都看在眼裡。

"這一切本來都只是我的懷疑,想直接問你,又怕你不肯老實回答。這一次看你,比剛回台南時要瘦多了,聽泰行說,你們已經住在一起了,他那麼無微不至的照顧你,噓寒問暖,時時提醒你吃穿,你還憔悴成這個樣子,一定有別的原因,那就是孝邦了。孝邦這次出事,我也很難過,本來想帶慕之去看他,可又怕打擾了他。方才本只是試探你,果真事實如此。"

承勳嘆了口氣:"我不知你們當初為什麼分手,可是你既然跟他分手得那麼決絕,一定有你的原因,我也不好過問。你會這麼擔心他,表示過去的感情仍在,那就是痛苦的根源了。只是他和慕之的感情真的很好,如果因為過去的事,你不讓他們父子相認的話,我可以尊重你,不過,這樣對慕之或對孝邦,都是不公平的。"

"爸,我不是不願他們相認,只是.."

"我知道你顧慮泰行,泰行在我心目中,早已是女婿了,但你要知道,你是你,慕之是慕之,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幸福阻了慕之,同樣的,也不能因為慕之而礙了你的幸福,要考慮清楚。你先想好自己要怎麼做,再來考慮他,我相信不管是孝邦或泰行,都會對他很好的。"

子敏點頭,她知道他們倆人,都深愛著她,也深愛著慕之,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而已。

"子敏,過去這幾年我想了許久,如果美佳當初能夠誠實相對,我是不是能少一些痛苦?我們的婚姻早有裂痕了,她是為了你和子驥才忍耐,可是我不要這樣的愛,我不要她心有不滿卻假裝沒事。我寧可她早點說清楚,委屈求得的不是真正的家庭圓滿,早知道她心有遺憾,我可以調整生活方式,也不致於到後來她心中有了別人終至無可挽回。我也不該自以為愛她就是容忍她,什麼事都悶在心中不說清楚。醫療糾紛時我是那麼急於證明自己還有能力,才會讓別人有機可乘。我既然選擇離婚,就應該真正放下,才不會一直自苦。"

承勳語帶平淡,像是訴說著別人的故事,子敏的眼淚簌簌的流下來,原來假裝痛苦不存在,它不會消失,只是暗地裡傷害所有的人,唯有面對它,才是真正的放下。

"我已經決定跟洪醫師結婚了,結婚是一種承諾,承諾跟珍惜彼此的人相伴一生,讓這份珍惜一直存在,才是對婚姻負責任的態度。"

"承諾.."

"子敏,不管你現在是怎麼想的,好好的跟孝邦和泰行談一談吧,他們都值得你跟他們說清楚。愛或不愛,都要誠實面對,不要逃避,當愛來時,盡情享受,當愛已逝,微笑道別。別折磨自己,讓愛你的人痛苦。"

子敏哭泣得沒法言語,原來自己的爸爸,自始至終,永遠是她的偶像,不管在專業上或人生路途上,都引導著她前行。她知道自己該下定決心了,可是她在這個時候,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瞭解自己的心,她要怎麼說清楚?她不瞭解自己,可是她瞭解泰行,也許,她該跟孝邦見一面,瞭解他怎麼想?

"爸,等我見過孝邦,你再帶慕之去看他,好嗎?"

承勳看著自己受苦的女兒,有時候,人的痛苦不是來自於用情太少,而是來自於太多..

"我會等你的,你想清楚怎麼做,再告訴我。早點睡吧,別太累了。"

子敏點頭,回到了殷殷期盼她的人身邊。她思前想後,心中隱隱有了想法,她為了愛著自己的人,得好好照顧自己,別讓他們難過,等身體養好之後,才有能力思考,想清楚後,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,不要再逃避了。

一切想通,她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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